江若正色：“你知道你改掉史书的后果是什么吗？本来还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，闹大了后世的人都会说你是个虚伪至极的人。”
“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了，你不说我不说，谁还能知道？”
看着他天真的样子，江若默默叹了口气：“你好好想想，涂改史书这种事情，太史怎么可能看不出来？”
“他看出来又怎么样？他要是还想保住位置，就不会改过来。”
“那你要想到春秋笔法这种东西，他虽然不会改出来，但是他会模糊记录你篡改史料，到时候留给后世的遐想空间就多了。你究竟篡改了多少史料，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，后人想怎么编就怎么编，反正史料都是假的了。”
“这么夸张？”沈南烛吃惊地看着她：“你该不会是骗朕的吧？”
“皇上要是不信的话，现在就可以试一试。”她淡然道。
他抿了抿唇，目光落在史书上好久好久，最终下定决心：“好吧，那朕不改了，大不了接下来的一年朕都好好上朝，让他们忘记这件事。”
江若松了口气，看向他的目光也很欣慰：“陛下懂事了。”
“不过……”他翻阅着史书，郁闷道：“这上面怎么什么事都写上去，连三个月前朕跟母后吵架也写上去了，好烦。”
她安抚道：“起居注是这样的，就是要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，万一出了什么事，还可以从中分析，不仅仅是为了观察你。”
“这还能出什么事啊。”
“比如你今天吃了桃子，万一起疹子了，太医就可以拿起居注分析你因为什么过敏。”
他转了转眼珠：“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诶，那就放在这里吧。”
他哼了声：“不过朕还是觉得很不自在，本来当皇帝已经够不自在了，还搞这一出。”
“又不是只针对陛下，所有的皇帝都有起居注的。”江若叹息：“皇上要是说当皇帝不好，可是民间的黎民百姓可是连饭都吃不起的，他们岂不是更惨。”
沈南烛闻言不满道：“他们有他们的惨，朕也有朕的不得已，朕又没说他们过得好，江尚宫你不要想着教训朕。”
江若无奈地哄道：“臣只是随口一说，臣当然知道您身边有多艰难，别生气了。”
他的脸色稍好一些，拉住她的手，说：“朕不管，在江尚宫心里，必须把朕放在第一位，什么江山社稷，什么黎民百姓，都要往后靠，不管任何时候，你都要记住朕。”
记得当时江若愣了好一会儿，才缓缓点头：“好。”
“这么敷衍，该不会只是为了哄朕吧？”他说。
江若更无奈了：“如果臣说的慢了，你肯定说臣不在意你了，做臣子好难。”
他霸道地扣住她的双肩，道：“难也不许辞官，你一辈子都要做朕的臣子，陪朕一辈子。”
看着这么一张稚嫩的脸说出这种话，江若忍不住想笑。
“你笑什么啊，朕说的还不够庄重吗？”
“庄重，庄重……呜，臣错了，别挠我哈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……
声音回荡在史馆之中。
沈南烛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百岁无忧死去，他不想当亡国之君，知道这四个字耻辱性有多强大，但他没有一点自己的兵力，更是在纪太后死后，举步维艰。
直到纪太后死了，他才知道，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她的羽翼之下。
从那一刻开始，沈南烛就在数着自己活下来的每一天，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捡来的。
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亲人了，一旦到了危急时刻，他随时都有可能被献祭。
承国的攻击越来越频繁，他们放弃了边疆，放弃了都城，下一步，是不是要放弃他了。
他真的很不想死，他才不到十七岁，江若所说的大好河山他从来都没去看过……
他总是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，泪水将枕头沾湿了，他却不敢发出声音。
因为江尚宫知道了会担心的，他不能再拖累她了。
纪太后死后，江若遵守约定，依然站在他这边。沈南烛知道这是多艰难的决定，稍有不慎她都有可能被当做旧党处理掉。
她很谨慎，一步步跟权臣周旋，暗暗保护着他。
这些他都看在眼里，愈发觉得自己无用。
自己的身份已经很尴尬了，如果她继续留在自己身边，只会受伤，于是沈南烛决定让她离开。
但他话还没说出去，反而是江若劝他离开。
沈南烛知道她心疼自己，但他不能走，他是国家承载的最后希望，如果离开，无人稳定民心，那些权臣都要分割局势，到时候承国又会引发内乱，遭殃的只能是百姓。
况且，哪怕是死，做一个被人唾骂的亡国之君，他也要死在承国，不愿埋没于人世之间，望着水深火热的世界却无能为力而煎熬内心。
这里是太祖的龙兴之地，也算是他的故乡，死在这里，算是死得其所。
他知道，江若那么在意他的安危，是不会轻易离去的。
虽然他是傀儡，但吃了那么多次亏，他总算是先一步嗅到了危险的气息，于是他便骗了她，将她调离了出去。
传国玉玺？呵呵，留在他手中只不过是一块无用的石头罢了。
江若是他见过文采跟能力最出色的女子，甚至对政事的敏捷不逊色于他朝中的大臣，他相信，这件东西有朝一日可以帮助她。
如果她实在过不下去了，把传国玉玺卖了也好，就当是他最后一次帮她了，他是废物所以干嘛央求江若做那么多？
在国破家亡的那一刻，他走上了城楼，耳边山呼浪涌，兵器相交的声音响彻天际。
他很怕疼，所以他宁愿死，也不会留在承国饱受折磨 。
他从前很恐惧这些东西，如今在城楼上望着他们打架，只是觉得释怀，因为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窒息的世界了。
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世界，但是他很喜欢他的江尚宫。
而江尚宫，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爱着他的人。
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，他纵身跳了下去，将生命归还于天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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